編者按:
科考游記是指科研人員或探險家前往某個地區(qū)進行科學考察或探險活動,并記錄下自己的所見所聞和感受的文章或書籍。本文是時任中國科學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員吳玉虎于2013年9月發(fā)表在中國科普博覽網站上的舊文,時至今日讀來仍然驚險刺激,頗有身臨其境之感。
Part.1
戈壁路上“酆都城”
7月29日,離開且末,我們沿沙漠邊緣的公路來到若羌縣。
一路上基本都是在鋪滿卵石的河灘便道和沙梁沙窩間繞行。干渴、陷車早已是家常便飯,甚至顛斷鋼板也并非新鮮。
這一帶曾是大片的胡楊原始森林的分布區(qū)。胡楊是一種可稱為活化石的古老而珍貴的喬木,耐旱抗風沙,其小葉幼嫩時細長如柳葉,長大后變闊變圓,濃密蔽日。其根系發(fā)達,主根很深,能很好地利用地下水。在荒漠戈壁地帶有極強的生命力,是寒旱區(qū)固沙保土的優(yōu)良樹種。目前在我國僅分布于新疆、內蒙古和青海等地的沙漠、干旱區(qū)。有許多胸徑都需數(shù)人合抱的大樹其樹齡均在數(shù)百年以上。
沿途許多原有的胡楊樹都因干旱而死亡,映入眼簾的盡是一片片枯死不倒或倒而不朽的粗壯樹干在沙丘間或斜依、或橫臥,猶如一個尸橫遍野的古戰(zhàn)場。這一片片,一個個的胡楊殘骸,枝杈斜出,或仰指藍天,或俯視大漠,仿佛在向藍天哀嚎,在向大漠低吟,訴說著他們生命的歷程和悲壯凄涼的歸宿。
其間更有許多奇形怪狀的造型,有的面目猙獰,酷像閻羅殿里的無常、夜叉;有的張牙舞爪,如同各種怪異的飛禽走獸或是盤龍臥馬;只是缺少了應有的生氣。
這里還有無數(shù)個由風蝕作用形成的沙丘土包散布在枯死的胡楊林中,恰似一片荒墳亂冢。只要風起,便會飛沙走石,景色朦朧,沙山隱約。更兼風掠樹桿,嘯聲四起,給人一種身臨“鬼域魔窟”之感。無怪乎人人到這里都會精神緊張,左顧右盼,似乎這里正隱藏著千百萬妖魔鬼怪,隨時都會殺出洞來。
偶爾也有活著的幾叢怪柳樹藏于沙包低洼處,隨風不時探身窺視。若單身穿越其間,定會令人心虛膽寒,疑神疑鬼。即便是有只小動物突然跳出,人也難免會被嚇個半死。
這里簡直就是一座鬼兇鬼惡的“酆都城”。這就是死亡之?!死敻纱笊衬吘壴S多原始胡楊林今日的真實寫照。
乘車穿越這凄涼悲慘的“酆都城”,面對大自然的惡劣無情,作為植物學工作者,我們都難免心情沉重。這里原本是郁郁蔥蔥的林海,何至于如今卻變得如此慘不忍睹。這其中有多少課題需要研究,又有多少教訓需要吸取。更重要的是還有許多類似的森林,如今也正面臨著毀滅的可能,亟待人類去保護,去拯救。
若羌縣海拔1000多米,同沿途其他縣一樣,四周全是沙漠戈壁,只是較其他縣更荒涼一些罷了。其東北面不遠處就是神秘的羅布泊,當年彭加木先生就在那里失蹤。我們要在這里修整后開上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qū)去考察。
Part.2
沙暴肆虐
說起若羌縣的風沙,可真使我們全隊人開了眼界。縣城位于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東南部邊緣,經常會有來自大漠腹地的風暴沙塵的光顧。有時是風沙卷起的一柱柱黃塵,越旋越高,越轉越快,所到之處,飛沙走石,人畜唯恐避之不及;有時卻是鋪天蓋地漫卷而來,橫掃而去,生命財產常有損失。
盡管我們并未久留此地,卻也難免親身遭遇,誰讓我們趕的“巧”呢?
好好的天,突然變了。這是一場大沙暴,只見大風卷著漫天的黃沙滾滾而來。我們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沙暴的風頭所到之處,明朗的天空不斷被吞噬,剎那間整個天空都布滿了黃沙。天地間恰似鴻蒙未開之時,一片混沌。周圍的能見度不足30米,真可謂是天昏地暗,使得白晝的光線一下子就如同黃昏一樣。再后來又似黑夜一般,房間里不開燈什么也別想干。
我們驚慌失措地關緊所有的門窗后誰也不敢出門,都靜靜地看著窗外昏黃變暗的天,心中似有一種大難臨頭或是世界末日將至之感。
黃沙灰塵,無孔不入。房間里雖無風但卻不斷有沙塵進入。不大一會兒,到處就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細沙塵,我們的身上當然也不可避免,就連口鼻內都難幸免。
接待我們的部隊官兵顯然已經習慣,只是靜靜地坐在燈下忙著各自的事,并沒有我們那樣的驚愕,更看不出有一絲曾掠過我們心頭的那種恐懼感。
一位小戰(zhàn)士告訴我,這種沙塵暴破壞力很大,有些當?shù)厝说牟菖?、房舍常會被卷走或遭破壞。一些在野外來不及趕回圈舍的牲畜也常會因此而受害,甚至有時連躲避不及的人也會被風頭刮進水塘而蒙難。正如當年玄奘法師西天取經路過西域時曾留下的記載:“途經險阻,寒風慘烈,多暴蒙難,凌犯行人”;“暴風奮發(fā),飛沙雨石,遇者喪命,難以全生”。
此時此刻,我想到了剛出發(fā)不久、正行進在沙漠戈壁中的那幾個專業(yè)組的人,他們將何以承受和感受這突如其來的襲擊?
后來據(jù)說,他們有人首先從車窗內看到遠處天空滾滾的沙塵鋪天蓋地自后側而來。茫茫戈壁,浩浩沙漠,哪有可供暫避之處。他們都想駕車逃離,但戈壁灘的路況實在不佳,汽車怎么也跑不起來,何況簡易公路一彎套一彎,繞來又繞去,怎比風暴沙塵捷徑直撲而來。不一會兒車隊就被追及。
風頭到處,真?zhèn)€就飛沙走石,昏天黑地。在黃塵滾滾的“海洋”中,他們全軍“覆沒”了。
前不見路,后不見轍。大小十幾輛汽車被迫分別停留在幾處,相互隔絕而不敢動彈。所有的人都倦縮在各自為戰(zhàn)的車內,用上衣等物蒙著頭,無可奈何地任憑肆虐的沙暴像惡魔一樣在飛沙走石中瘋狂地搖晃、拍打著車身,且車子隨時都有被搖翻刮走的可能。
這時的擔心、恐懼都成為多余,而唯一可想的就是聽天由命。這樣一想,反倒不怎么緊張了。約莫過了一個多小時,沙暴大勢才過,但風沙依然未停,且氣溫驟降,好在能見度已大大提高,他們這才又重新整隊上路。
Part.3
夜闖茫崖鎮(zhèn)
8月4日,我們離開若羌上阿爾金山。由于塌方阻斷公路,出發(fā)后我們才知要走的路幾乎全是戈壁灘,而且要多繞行近百公里路。一路上,我們的五臟六腑都快給顛出來了,司機們更是腰酸背痛四肢累。汽車也多次拋錨,又是重換因顛而斷的鋼板,又是檢修因震而落的傳動軸,還有被燒壞的發(fā)動機和因嚴重磨損變薄而又經高溫膨脹變軟以致最后爆破的輪胎,到最后甚至連吉普車的座墊鐵架都顛斷了,不得不臨時用鐵絲綁著繼續(xù)我們的行程。
這樣的路況,恐怕性能再好、結構再堅固的汽車也難免中途出問題,可想而知我們的血肉之軀在承受著多大的震動。不過,我倒是在想,通過這條路的訓練,我們的司機將有望在世界級的汽車拉力賽中奪取金獎。
由于汽車在中途故障連連,真是忙壞了司機,急壞了武副隊長,而我倒是多了幾次采標本的機會。這樣折騰了大半夜,直至凌晨3時才到青海省的茫崖鎮(zhèn)。
這里有一個我國最大的石棉礦。礦區(qū)道路彎套彎,岔連岔,給我們擺下了迷魂陣。深夜漆黑,我們的汽車轉了幾圈又回到了原地,且三輛車彼此都失去了聯(lián)系。最后總算敲開了一家私營旅店的大門。待到我們找齊失散的另兩輛車,吃完十幾個小時后的第二頓飯時已近凌晨5時了。
作者:吳玉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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