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感覺，最近的影視劇，仿佛“捅了九尾狐窩”。從電影《封神》的女狐妲己到電視劇《長相思》里的男狐涂山璟，兩個都是相當出圈的角色。

再往前翻，九尾狐真可以算是仙俠劇里的“老演員”了?！度馈废盗兄械那嗲鸢诇\、白鳳九、《青丘狐傳說》、《狐妖小紅娘》里的涂山紅紅、涂山雅雅……

這么多九尾狐，再加上設定上大家又都能活幾萬歲，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在“國產影視劇九尾狐宇宙”中，妲己會認識涂山璟嗎？過年走親戚串門的時候，白淺會不會剛好是涂山璟的七大姑八大姨？

圖片來源：小紅書@溫柔刀批發(fā)中心主任

《長相思》書里也有情節(jié)是小夭問涂山璟她殺掉的那只九尾狐會不會是涂山璟的遠房親戚。

Emmm……答案很簡單，一個字就說完了：不認識。

原因也很簡單，大家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腦洞，有一個前提就是，認為他們都是出自玄幻網文中描述的“上古四大狐族”（涂山、有蘇、純狐、青丘）之中。

但問題是，這個所謂的“上古四大狐族”，其實只是當代網文創(chuàng)作者杜撰出來的設定。它并不具備任何神話文獻意義的，或者早期神魔文本意義的出處。

更重要的是，“涂山”和“有蘇”這兩個群體，其實是人，而不是狐。

“涂山氏”是怎么和“青丘狐”聯(lián)系到一起的？

關于大禹、涂山氏和青丘國的故事，在古代神話文獻中，大致可以拎出一條可歌可泣、優(yōu)美哀婉的主線來——大禹受命理水，一干就是N多年。不知不覺，已經年過三十了。古人早婚，一個貴族到了這個年紀還沒有娶媳婦，這事兒確實比較罕見。正如后人施耐庵在水滸傳自序中說的，“人生三十而未娶，不應更娶。”到這會兒，大禹就打算死了這條心了。

但是旁人不答應啊。于是，大禹就推脫說，都這個年紀了，該耽誤的早就耽誤干凈了。如果老天爺真的想給我留條路，那就給我整點兒祥瑞唄。

說來也怪，不久之后，就有一只白色的九尾狐跑過來見大禹。

大禹一看就樂了：按照后代人編排的歷代君主跟五行的關系，我對應的是金德，相應的顏色是白色。這小家伙不但是白色的還有九條尾巴。九這個數(shù)字，那可是象征君主的。有這么個祥瑞過來，那不就是說我要憑借五行當中的金德，成為一代君王嘛。

正好，當?shù)赜幸粋€部落，名字叫作涂山，在這個部落里又流傳著一首歌謠：綏綏白狐，九尾厖厖。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

這首歌謠的意思是：白狐貍的九條尾巴蓬蓬長，我們家的客人要稱王，娶了我的女兒后代都風光。（為了雙押，未嚴格對譯）

既然都這么說了，那大禹也別愣著啦。他于是娶了涂山部落首領的女兒做妻子，也就是通稱的涂山氏。（《吳越春秋·越王無馀外傳》）

婚后不久，大禹就離開了涂山部落所在的地區(qū)，去別處繼續(xù)治水了。

大禹治水。圖庫版權圖片，轉載使用可能引發(fā)版權糾紛

關于這一段故事，有好幾種彼此存在矛盾的記錄。

比如根據《孟子》中所述“三過家門而不入”，大禹在后來的治水工作中，曾經多次經過涂山部落所在的地區(qū)，但卻始終沒有因為回家探親而中斷工作。

然而，在宋代學者洪興祖注解楚辭的時候，卻引述《淮南子》，補充了這樣一則故事：大禹治水的時候，涂山氏是同他一起的。平時，大禹和士兵們一起勞作，涂山氏就給他做好飯，然后送去工地。

不過，在行至某處的時候，需要開掘河道的地方非常險峻。于是，大禹對涂山氏說，我最近工作忙得很，一忙碌起來根本沒空吃飯。這樣，我?guī)б幻婀纳瞎さ?，你打包好飯菜之后就注意聽，要是聽見了鼓聲，就說明我有空吃飯了，你再給我送飯過來。就這樣，涂山氏照做了好幾天。

她不知道的是，其實面對這一處險峻的地點，大禹不得不變身成一頭大熊來開挖河道。有一天，他挖得太帶勁兒了，揚起了無數(shù)砂石，其中一塊石頭飛起來正好擊中了那面鼓，發(fā)出“咚”的一聲。涂山氏聽到鼓聲，以為是大禹喊餓想開飯，忙不迭帶著外賣就飛奔過去了。結果，她一眼就看到了變成大熊的大禹。

完了，破功了。涂山氏覺得非常震驚，當場就石化了。大禹這才發(fā)現(xiàn)出事兒了。但是也晚了，人家都石化了，救不回來啦。

可問題是，這會兒涂山氏正懷著孕呢。大禹就敲著石頭說，把孩子還給我啊。結果，石頭真的就裂開了。一個小男孩破石而出。因為是打開了石頭才生出來的，所以大禹給他起名字叫啟。

所以你看，涂山一族都是人，不可能是狐。

那么在這個故事里，青丘九尾狐是一個什么角色呢？不嚴謹?shù)刂v，可以算是大禹和涂山氏的“媒人”。

根據《山海經》記載，九尾狐出于青丘。

除了前面說到的，因為有一條九尾白狐的出現(xiàn)，促使了大禹和涂山氏的婚姻，在《尚書·益稷》中，還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記錄：

據說，大禹結婚之后在涂山部落只住了4天，就帶著隊伍出發(fā)，繼續(xù)去別處治水了。他的兒子啟舍不得爸爸離開，哇哇地哭。但是沒辦法，如果要照顧孩子，就肯定會荒廢治水的事業(yè)。大禹必須要離開。

細心的你，讀到這里一定發(fā)現(xiàn)了：啥，4天就有娃了？

沒錯，4天就有娃了。而且，考慮到《尚書》這本書的性質，它的內容往往很古老，所以，這個版本的故事很可能更接近實際情況。

實際上，戰(zhàn)國時代楚國偉大的詩人屈原，在《天問》中也曾經提起過類似的話題：

禹之力獻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臺桑？閔妃匹合，厥身是繼。胡為嗜不同味，而快朝飽？

關于《天問》里的這幾句，其實一直都有些不同的說法。但是總體上是在說，大禹為什么要跟涂山氏女私會在“臺?！边@個地方。

臺桑，地名，是桑樹林臺地，上古男女幽會地點的 top1 選擇?！巴ㄓ谂_?！彼愕蒙鲜浅潭燃又亓说摹八蕉ńK身后花園”。聞一多在《天問疏證》里也提及，這一段描述的應是大禹與涂山氏之間的婚前性行為。

當然，即使是先“通于臺?！?，后面兩個人能“成家成室”，這里面依然有可能有九尾白狐的相助。

這么論起來，涂山氏跟九尾白狐肯定是認識的。但涂山璟和白淺……畢竟人狐殊途，又何意相照呢。

但這不妨礙我們磕一些“邪門CP“。圖片來源：嗶哩嗶哩截圖

“有蘇”是個什么狐？“蘇妲己”其實不姓“蘇”

說完涂山和青丘，說一下有蘇。

古代漢語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特點，以單音節(jié)詞為主，一個字就是一個詞。但單個字往外蹦，有的時候念起來節(jié)奏很怪，所以要補一個沒有意義的音節(jié)進去，當作搭頭，這樣念起來好聽。有蘇的“有”就是個搭頭。

在國、族、朝代名前，都常常能見到這個作為搭頭的有：有熊氏、舜伐有苗、有漢一代……順便說一句，有巢氏的有也是搭頭，并不是說他擁有一個巢穴。

所以，有蘇氏就是蘇氏。這個“蘇氏”就是“冀州蘇護永不朝商”里“蘇護”的那個“蘇”——這么說，氣氛是不是突然也有點蘇了起來。

《封神演義》里紂王討伐冀州侯蘇護，蘇護被迫獻出女兒蘇妲己的這一段描述，在歷史記錄中確實有對應。

《國語·晉語》當中說，帝辛（紂王）討伐有蘇氏。有蘇氏向帝辛獻出了很多財寶以及自己的女兒妲己。后來，帝辛寵愛妲己，再后來，殷商就亡在這事兒上。

圖片來源：《封神》電影海報

在這里值得特別說明一下的是：“蘇妲己”到底姓什么。

你可能會覺得奇怪，蘇妲己難道不是姓蘇嘛，總不能姓“有蘇”吧……

都不對，“蘇妲己”并不姓蘇。嚴格來說，有蘇氏的這個“蘇”是氏而不是姓。

簡單來說，在秦漢之前，“姓”“氏”不是一個東西，而是兩個東西?！?strong>姓”表示家族的起源，“氏”表示具體的分支。比如周天子的姓是姬，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被分封在魯國，成為魯氏的始祖，他的后代就屬于姬姓魯氏；他的另一個弟弟召公奭被分封在燕國，成為燕氏的始祖，他的后代就屬于姬姓燕氏……

那么，“有蘇”這個氏是出在哪一姓的呢？答案就寫在“蘇妲己”這個名字里：己。

三國時代東吳的史學家韋昭在注解《國語》的時候提到，有蘇氏是己姓的。不過，這個“己”其實省略了女字旁。王國維先生在《鬼方昆夷獫狁考》曾經提及，在更早的寫法中，需要加上女字，成為“妃”或者“己女”（如番妃鬲）。

清·阮元《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

摹番妃鬲銘。這里的“番妃”可不是少數(shù)民族妃子的意思，而是一個名為番的諸侯國，國君出于己姓。

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習慣上，稱呼貴族男性的時候用他的氏。（所以“姬昌”“姬發(fā)”這樣的稱呼確乎是錯的）而稱呼貴族女性的時候則用她的姓。“妲己”當中的“己”，其實就是她的姓。

順便說一句，孔子在著名的“子見南子”事件中去見的那個南子夫人。這里的“子”也是她的姓。南子夫人出身在宋國。周人分封的宋國，就是殷商的后裔，子姓。所以，南子的子，也是她的姓。

所以，雖然“有蘇”一族當中出了妲己這么個被九尾妖狐附身的角色，但有蘇氏本身卻始終都是人族。他們想要認識涂山部落的成員，應該有些可能，但跟青丘九尾狐，大概也是無緣得見了。

作者丨徐來 科普作家

審核｜王弘治 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