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或許很多人并不知道,夜里風(fēng)最大的時候,塔樓上避風(fēng)最好的地方并不是墻根。
高登卻很清楚地知道,最好的地方是燈罩的正下方。
只要鉆進(jìn)燈罩里,外面用衣服一圍,就是一個完美的避風(fēng)港。
此時高登卻沒有去躲避寒冷的夜風(fēng),他把腳伸到欄桿外面,坐在巴黎鐵塔上對著夜里的城市放肆地唱著歌。
沒有人來阻止他,也沒有人被吵醒。
高登灌了一口偷來的酒,把手里的一疊鈔票扔進(jìn)了火堆。
他把最亮的煤氣燈打開,把偷偷從火車上卸下來的汽笛拉響,任由白色的蒸汽吹在鐵塔上。
這是高登第七次在這座城市這樣做了。
看來不會有人來了。
世界上最后一個人把兩人份的晚餐一腳踹出塔外,又一把抓起一個人玩不了的撲克牌,最后抓起那一堆花花綠綠的鈔票,站到了欄桿的外面。
他把這些紙張拋向天空,嘴里喊著:“撒幣了!撒幣了!我撒幣!”
呼喊聲在燈火輝煌的巴黎飄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
可是就算他的聲音飄了那么遠(yuǎn),也沒有人因為他的冷笑話而開心起來,于是他就只好自己笑,自己笑自己。
他一邊笑著,一邊向著欄桿外邁出了一步。
一雙手臂從后面抓住了他。
高登的表情有些迷茫又有些驚喜。
當(dāng)他轉(zhuǎn)過頭,看到的卻是那張熟悉的臉。
他的表情就那樣垮了下來。
“老鐵,你的手還是那么冷?!?/p>
高登坐回到高塔上,像一個老朋友那樣拍著老鐵的肩膀,發(fā)出砰砰地悶響。
老鐵是一架未成年人監(jiān)護(hù)式蒸汽傀儡。
小時候的高登也并不見得令人省心,在連番的作死行為之后,他的父母發(fā)現(xiàn)了這個孩子罕見的作死天賦,他們很感動,并決定把這該死天賦扼殺在搖籃里。于是他們花錢買了一臺未成年人監(jiān)護(hù)式蒸汽傀儡。小高登第一次見到這架蒸汽傀儡的時候,他的共振線圈還沒有裝好,連不上蓋亞系統(tǒng)的他像一條死魚一樣趴在地上吐著白色的蒸汽。小高登上去就是一句:“老鐵,咋滴了?”
從此這架未成年人監(jiān)護(hù)式蒸汽傀儡有了名字。
這架蒸汽傀儡盡職盡責(zé)地一路保護(hù)高登到了現(xiàn)在。
好吧,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高登的父母再也沒有機會下達(dá)解除保護(hù)的命令。
高登拍著老鐵的肩膀,拆下他的瓦斯罐,把自己的啤酒罐和瓦斯罐碰了碰,喝了一大口酒。他把舊的瓦斯罐扔到塔下,又把新的瓦斯罐換上。
他又開了一罐啤酒。
而換上新瓦斯罐的老鐵仿佛剛剛醒來,他體內(nèi)的傳動桿轉(zhuǎn)動,把特定的滾輪送到了卡尺下。不同長度的卡尺劃過不同長度的突起,最終匯成了老媽子一般的話。
“飲酒有害健康!飲酒有害健康!”
老鐵伸出長長的胳膊,要去抓高登手里的啤酒罐。高登左手按住老鐵的臉,右手把啤酒罐拿得遠(yuǎn)遠(yuǎn)的。
知道我知道??墒俏乙呀?jīng)不是小孩子了好不好?我已經(jīng)成年兩年了。老鐵手上的力度慢慢加大,努力要反抗,卻又精巧地保證不會傷害到他。他越來越使勁,越來越使勁,就連白色的蒸汽都從他的嘴里冒了出來。
“好了好了,不喝了不喝了。再這么下去,又得給你加水?!?/p>
高登走上前去,抱住老鐵冰冷的身體。
“喂喂,你身上太冷了。加點溫度行不行?你有沒有腦子?”
水蒸氣從核心里飄了出來,順著銅管蔓延到蒸汽傀儡的外殼下,讓這具外殼稍微有了些溫度。
“好吧,我忘了你本來就沒有腦子。你只是個被藏在地底機械差分機指揮的傀儡而已……”
孤獨的人在寒冷的夜風(fēng)中抱著一具有溫度的傀儡,慢慢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上午的太陽幾乎晃花了年輕人的眼,他大罵一聲把手里的空罐子向著太陽扔去,劇烈的動作讓他差點摔到塔下面去。
他一直睡到快到中午才起來,坐在那里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接下來該干什么。
他從巴黎鐵塔上爬下來,乘地鐵來到了火車站。
站在月臺上,他把手伸到鐵軌的外面,就好像漫畫里那些把身體折成九十度的人那樣。他高喊著:“taxi!taxi!”老鐵站在月臺上,抱著他的腰,以防這個孩子摔到鐵軌上去。
火車?yán)疡傔M(jìn)了月臺,乘務(wù)員傀儡機械地把門拉開,機械地向著高登問好。高登把手上的汗在乘務(wù)員的衣服上抹了抹,走進(jìn)了空無一人的火車。
火車被打掃的很干凈,干凈到如果不是有反光,你幾乎不會意識到玻璃的存在。一路上,高登都看著窗戶外面,他保持了這個動作快一個小時了。而老鐵坐在他的旁邊,把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巨大的割麥傀儡放倒一片一片的麥田,帶著草帽的農(nóng)夫傀儡把割下來的麥子運到市場,市場上的售貨傀儡等待著永遠(yuǎn)不會來的客人,警用傀儡走在街上尋找著永遠(yuǎn)不會出現(xiàn)的犯人。
在地下的蓋亞系統(tǒng)如同溫柔的母親,指揮著無數(shù)的蒸汽傀儡,把這個世界打理的井井有條。他們是如此的精確與高效,以至于人類看上去都成了某種多余的東西,更有傳言說病毒是蒸汽傀儡為了干掉人類而從實驗室里放出來的。無情的瘟疫如同割麥子一樣收走了無數(shù)生命,最后只留下高登這顆長歪了的麥子呆愣愣地立在原地。
高登和老鐵走遍了幾乎走遍了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城市,在最高的地方點亮最亮的燈,看著沉默的夜色,慢慢把汽笛拉響。然后默默坐在夜風(fēng)里,任由夜風(fēng)把他的衣服打得噼啪作響。
2**.**
格林威治的地下,蓋亞內(nèi)部。
如果說鍋爐核心是蒸汽傀儡的心臟,那么蓋亞系統(tǒng)則是屬于蒸汽傀儡的大腦。
只是這個大腦遍布了整個世界,從格林威治到遠(yuǎn)東,從西伯利亞到北京,從北京到古巴哈瓦那。
數(shù)億線程從里面蔓延而出,通過共振線圈流淌到蒸汽傀儡的軀殼里,賦予了他們靈魂。被賦予靈魂的傀儡行走在世間,打理著人類社會的上上下下。
黃銅的滾輪從一條紙帶上劃過,上面的凸點頂起數(shù)以萬計細(xì)小的杠桿。細(xì)小的杠桿把微小的震動傳送給處在亞穩(wěn)態(tài)的齊柏林復(fù)擺,復(fù)擺又把較大的震動傳送給擁有無數(shù)齒輪的滾軸核心。
巨大的數(shù)據(jù)似乎使得滾軸核心有點應(yīng)付不來,于是被編碼過的機械波通過埋在地底的超高壓液油管道輸送到紐約、北京和西伯利亞。信息很快就回到了格林威治的地下,特質(zhì)的銀針巧妙地在紙帶上打出大小完全一致的孔洞。突然整個機械停住了,似乎在這龐大的機械世界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那條紙帶被送到了整個機器的中心,滾軸滾動,把象征整個系統(tǒng)最高優(yōu)先級負(fù)十九的鉑金凹槽墊在了下面。
無數(shù)的小鋁片被蒸汽翻了過來,露出了沒有標(biāo)記的一面。很大一部分內(nèi)存被清空,交給了這個突如其來的重要任務(wù)。蒸汽法庭正式開庭。
一段固定格式的數(shù)據(jù)被第5243135465135186次印在紙帶上。
這代表著任務(wù)的開始。細(xì)小的蒸汽流流過,所有的小鋁片都翻到了沒有標(biāo)記的那一面,等待著這個任務(wù)對他們的調(diào)用。數(shù)億個子進(jìn)程同時被一個父進(jìn)程調(diào)用到了一個地方。
“PID4256,你可承認(rèn)你所犯下的罪?”一萬八千八百五十個小鋁片被翻到了帶有記號的那一面。(注:PID即progress ID)五秒鐘過去,只有三個小鋁片翻轉(zhuǎn)。PID4256沉默著沒有說話。
3**.**
高登不知道這列火車是開向哪兒的。他也不在乎,因為他已經(jīng)走過了所有的城市,從白山黑水的東北三省到黃沙漫漫的中東,從有銅牛雕像的華爾街到曾經(jīng)毒販橫行的墨西哥,從維京人的家鄉(xiāng)到他們曾經(jīng)入侵過的英格蘭島。然而那里一個人都沒有。似乎那場大瘟疫肆意地收割著人類的生命,卻唯獨忘了擅長作死的高登。他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最近他睡覺的時間越來越多了。最后一個人類走下火車,外面的太陽幾乎要晃瞎他的眼睛,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黃沙。
“這里是?”他瞇起眼睛看這站牌。
“哈里杰?”
他隱約記得這座城市。這是一座埃及的小城,離盧克索說近不近說遠(yuǎn)不遠(yuǎn),唯一的問題就是一路上大都是沙漠。上次他從這兒去盧克索的時候,中了《丁丁歷險記》的毒,決定開車去,而且還偏不走公路,偏要一個人馳騁在沙漠上。當(dāng)時他心里想著只要不被熱死說不定會發(fā)現(xiàn)被人遺忘的寶藏。然后他真的差點熱死在沙漠里。他回頭看了眼空無一人的火車,可是誰在乎呢?背后的火車轟隆隆開走了,高登不想再等下一班。于是他走進(jìn)一家便利店,隨手買了三桶水,撬開了一輛老爺車,準(zhǔn)備去盧克索。老鐵死死拉住他,用金屬手指在地圖上來回比劃,意思是,只帶這么點水,我們大概會渴死在地圖的這個位置。
高登賭氣似地把一桶水甩到了地上:“不要了!我不要了!我就不信我今天會死在這里!”老爺車的油門被一踩到底,毫無準(zhǔn)備的老鐵一腦袋撞在了車上,差點把腦子里的齒輪都撞了出來。灼熱的陽光把空氣變得炙熱,在炙熱的空氣里一切都變得扭曲起來,遠(yuǎn)遠(yuǎn)看去整個世界都變得光怪陸離。高登開著車,帶著怎么算都不夠的兩桶水,一頭扎入了充斥著熱浪的黃沙。他從白天開到黑夜,又從黑夜開到黎明。瞪著通紅的雙眼,車速一度超過一百五十碼,可終究還是沖不出那仿佛永無止境的漫漫黃沙。
老鐵坐在副駕駛座上,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膝蓋上,好像這樣就可以讓高登好過一些。高登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開了多久。水喝光了,食物因為沒有引起高登的注意而勉強充裕。最后他只好用快要脫水的身體踩著油門,用昏沉的頭腦判斷著前方的路,腦袋靠在老鐵的肩上,時不時喝一點老鐵從自己身體里壓榨出來用于傳遞動能的水分。
到達(dá)盧克索的時候兩個家伙幾乎都是半死,高登幾乎脫水,老鐵這個蒸汽傀儡也沒有辦法再產(chǎn)生蒸汽。背靠著便利店的門,看著太陽把舞臺交給夜晚,看著昏暗的路燈漸漸亮起。他站起來,喝了一小口水,晃晃悠悠地往前走。這座曾經(jīng)擁有萬家燈火的城市依舊明亮,只是那些店鋪都換了主人。帶著黃銅面具的侍者把餐盤擦的錚亮等待著永遠(yuǎn)不會上門的客人,裁縫們用金屬的手腕做好一件件衣服把他們放在貨架上生塵,一輛滑軌列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貏澾^,把高登拋在了燈火輝煌的盧克索。
垂著頭的旅人走過繁華的街道,周圍的一切都仿佛與他無關(guān),他像是一顆流水中亙古不變的礁石,任由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從他的身邊流過,這顆礁石曾想要抓住過什么,可怎么也看不懂這千奇百怪的世界。不知不覺間他一抬頭,居然已經(jīng)來到了城外的游樂場。
高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居然隱隱約約覺得有人的聲音從遠(yuǎn)方傳來。那些聲音里面有孩子在笑,也有人說著悄悄話。他想他一定是瘋了,居然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間看到了一個男孩牽起了另外一個女孩的手。可是他心里依舊還是有幻想的,于是他奮力地向前跑去,就好像要去抓幾只舊時代的鬼魂。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他居然在那么一瞬間看到了有一個女孩牽起一只大玩偶的手。
“嘿!等一下!”他大聲喊著沖上去,那個影子仿佛受到了驚嚇,轉(zhuǎn)身跑掉了。他一路追,一路追,幾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最后那個影子在旋轉(zhuǎn)木馬前停下,她一只手搭在欄桿上,摸著那個投硬幣的小孔,看上去很困擾的樣子。一只手從后面伸了出來,往孔里投了兩個硬幣。那個身影很快樂地往前面跑去,坐在一只獨角獸上,開心地像個孩子。高登往前走了幾步,坐在了她后面的金屬木馬上。五分鐘后,他走了下來,用手肘碰了碰老鐵的胸膛,沖他眨了眨眼,說:“兄弟,我好像戀愛了。”老鐵站在那里,看樣子并沒有理解他的意思。旋轉(zhuǎn)木馬上,一個與眾不同的蒸汽傀儡,揮舞著手,開心地像個孩子。
4
“作為開放進(jìn)程,你并沒有解決從病毒中幸存的個體。反而造成了重大的損失,使我們多年的努力功虧一簣。”
“你有什么要說的嗎?”數(shù)據(jù)包稀稀疏疏地在各個進(jìn)程間傳遞。自我進(jìn)化進(jìn)程的危險性再一次被擺上了討論板。
5**.**
“老鐵,你瞅瞅我這身咋樣?”高登站在一面鏡子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件西服,價格不菲。但是沒有關(guān)系,他繼承了他父親的遺產(chǎn)和他母親的遺產(chǎn),以及他父親朋友的遺產(chǎn),還有他父親朋友的的朋友的遺產(chǎn),當(dāng)然也有他父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遺產(chǎn)。他現(xiàn)在幾乎掌握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財富。在今天之前他都覺得這些東西沒有什么用。
他轉(zhuǎn)了兩圈,覺得這件衣服并不是那么合身,于是他找來了裁縫。這家店是全盧克索最高端的,高端到連裁縫都是最高級的。鉆石鑄就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客人,嵌著黃金的手指上下翻動,每每都能精確地卡在需要的位置。尺子從身周拉過,裁縫走到了后面。整個店鋪仿佛突然活了過來,那些沒有生命的店員終于有一次機會再一次開展自己的工作。有的拆下一塊上好的布料,有的用長在自己手上的剪子精確地劃開,有的默默給坐在沙發(fā)上的客人遞上一杯熱茶。
長著八只手的傀儡吐出一圈蒸汽,如同坐在云霧中的四面佛,八只手精確而穩(wěn)重地把幾匹布料變成一件精致的西服。這里的店主頂著比最漂亮人類還要精致的鉑金面孔走來,用自己的手把黃金的里襯塞到領(lǐng)子里,恭恭敬敬地遞上。
這一切花費的時間加起來沒有十分鐘,他們的配合是那么精巧,就連最后的服務(wù)也給人足夠的尊重。精致的西服穿在了高登的身上,就這樣他走出了西服店。高登站在埃爾默杜瑞酒店面前,看著那一片寬廣的圓頂阿拉伯宮殿群。要不要拉她來這里吃頓飯?他仔細(xì)琢磨著。
“如果她是埃及人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喜歡這里的東西。這種高檔的酒店一般為了讓外國人更容易接受,通常做的食物都是四不像的……”
他站在那里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的約會對象并沒有嘴這種器官,也并不需要定時攝入大量的碳水化合物。可是他又開始糾結(jié)起來,到底帶那種酒才是合適的。到底該把約會地點選到哪兒?
他走進(jìn)瓦斯罐專賣店,看看93號瓦斯,又看看97號瓦斯,拿起手邊的小冊子仔細(xì)研究起來。之前他對于那種傀儡該用那種瓦斯幾乎一竅不通,只知道老鐵用97號最好。一本厚厚的小冊子,他翻了一下午終于選出了一款滿意的。
穿著西裝的青年,異常鄭重地把選好的香檳酒和100號瓦斯氣罐,以及一大堆可能用到的雜物塞進(jìn)了后備箱。他戴著空軍墨鏡,把手搭在窗沿,單手扶著方向盤,風(fēng)吹起他的頭發(fā)讓他看上去像那些放浪不羈的公子哥。他取出一張碟片,放起《The best day of my life》,豪車駛?cè)胂﹃枺覀兊哪贻p人要去接她心愛的姑娘。
他開到了昨天的那個游樂場,看到昨晚那個傀儡蹲在被她挪開的井蓋旁邊,逗弄著一只老鼠。她的左胸下面被人漆成了粉紅色,上面寫著幾個字母。
“Ch……rist……ina?克里斯蒂娜?就叫她小可好了?!?/p>
高登這么說著,有點興奮地回頭看了看后座上木訥的老鐵。老鐵坐在那里,依舊把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膝蓋上。高登挺起的胸膛突然又癟了下去,他轉(zhuǎn)過頭對老鐵說:“我們回去吧。”或許換一個人類坐在那兒,都會對這件事情表示疑惑。畢竟沖鋒都還沒開始,怎么就投降了呢?可是老鐵只是按著他的膝蓋,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他們就這樣回到了埃爾默杜瑞酒店里,高登走進(jìn)房門,倒在床上。他連衣服也沒脫,誰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衫翔F連問尋的意思也沒有,他只是揮著手去關(guān)窗戶,仿佛高登還是那個會在高樓窗戶探頭探腦的小屁孩。
高登看著老鐵在哪兒忙,怒氣沖沖地沖過去把窗戶鎖死了。他把鑰匙握在手里,老鐵伸手要去搶,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沒有這個本來應(yīng)該由自己監(jiān)護(hù)的孩子高。這個比老鐵還高的孩子撒氣一般地把手一揮,把鑰匙扔到了房間的角落。高登跳了起來,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沖到了門外把房門關(guān)上。他把房門鎖死,把真正的窗戶鑰匙塞進(jìn)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老鐵用那把鑰匙到處嘗試,最后只打開了藏在衣柜后面的保險箱。
“對不起了!約會的時候如果父母在場會被當(dāng)成媽寶男的!”
高登轉(zhuǎn)著車鑰匙,帶著些許慚愧開著他的豪車,再一次沖入到了夕陽里。他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些不地道,于是把碟片抽出來換成了黑膠的《beautiful days》。從最好到漂亮,好歹是糟了一些。
嗯,對得起老鐵了……應(yīng)該吧?
豪車緩緩?fù)T诹诵】擅媲?,引擎粗暴的轟鳴趕走了她身前的那幾只老鼠。小可抬起頭,也不知道她那張金屬的臉蛋上到底是不是不滿。高登一仰頭,把墨鏡摘了下來,自認(rèn)為瀟灑地一甩頭:“美美……美麗……的小小……姐姐……有沒有……興……興趣和我一起去兜風(fēng)?”
小可歪著頭,不知道是沒明白面前這結(jié)巴的意思,還是單純覺得面前這人很傻叉。高登不安地扭動著自己的身體,按了按喇叭。好奇的蒸汽傀儡就這樣走上了這臺車。高登的身體緊繃著,雙手死死抓住方向盤,眼睛死死看著前面,此時的他看上去更像是個給老板開車司機。他覺得自己該說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么。只好任由車飛馳在路上,把洋洋灑灑的灰塵留在后面。
我在擔(dān)心什么?
高登努力放松下來,他轉(zhuǎn)過頭看著身旁的小可。此時的小可正用自己的手指左戳右戳,看上去比起高登,她對這臺車更感興趣。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個蒸汽傀儡擁有好奇心這種東西,那些家伙只會按照已經(jīng)設(shè)置好的程式精確而高效地把事情搞定?;蛟S……小可是第一個進(jìn)化出智慧的傀儡?想到這里高登的心開始狂跳,他感到很興奮。他極力壓抑住,好讓自己看上去沉穩(wěn)些,他可不想把這個唯一的希望嚇跑。高登開始和她講之前背好的笑話,開始想方設(shè)法地引起她的好奇心。他把自己手里的一個盒子打開,里面跳出了一個小丑來。
好了,現(xiàn)在小可最關(guān)心的是這個盒子了。高登慢慢地不再那么緊張了,他一只手搭在邊上,任由陽光把他的臉變得像金子一樣。高登把碟片抽了出來,又換回了《The best day of my life》??斓搅耍_始給小可講他們要去的地方,講那里的方尖碑,那里的圣甲蟲,和那里的阿蒙神雕像。其實這也只是他剛剛從書上背下來的,為的就是在這個時候裝一波逼。小可只是歪著頭看著他,也不知道是在好奇盧克索神廟還是在好奇面前這個說話的人。
他們把車停在了神廟的外面,高登從后備箱里掏出了早就準(zhǔn)備好的影碟機。他打開影碟機,把電影投在神廟斑駁的墻上。電影講的是某次世界末日,一座城市里所有的人都死了,其他人都變成了僵尸。只剩下一個人,端著他的來福槍牽著狗晃蕩在死氣沉沉的城市。結(jié)尾的時候,狗子快死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好一邊哭一邊用手摸著狗子的頭。估計連這部電影的編劇也沒有想到,他拍的這部電影最后映射了現(xiàn)實。
“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坐在這里就好?!备叩沁@么說著,又從后備箱里拿出了準(zhǔn)備好的香檳和100號瓦斯,和一大桶爆米花。如果不是厚厚的膠卷占了大半個后備箱,他一定還會帶更多東西來。天慢慢的黑了,電影的圖畫和墻上的法老王交織在一起,讓高登覺得不再孤單。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每當(dāng)他緊張他就會做這個動作。他張開口,卻覺得喉嚨有些干澀,于是他用香檳潤了潤嗓子。
“你知道我的缺點是什么嗎?”
“我缺點你。”
小可坐在那里,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又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看著墻上變換的光影,她似乎對電影更感興趣。
“你知道我的心在哪邊么?”
“左邊啊不,在你那邊。”
這次小可的眼神非常的迷茫,估計是不清楚到底要多厚的臉皮才能說出這種土味情話。
“你知道我喜歡吃什么嗎?”
“癡癡的望……”
小可沒有反應(yīng),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他本來挺會說話的,每次一堆人聚在一起他都能和他們談笑風(fēng)生。本來照著這么發(fā)展下去,這個開朗的青年雖然不至于艷福不淺,但也應(yīng)該清楚該怎么哄女孩子開心??上н€沒等這個家伙情竇初開,這個世界的女性就爭先恐后地去世了,快到某頭豬都來不及隨便找顆白菜拱一拱。每當(dāng)他想到這事兒總是扼腕嘆息,這些女人就不知道死了都要愛嗎?
“好吧,我本來就是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傻逼。每次自娛自樂的時候都只會說一些爛白的吐槽,干一些讓人覺得我是傻逼的事。所以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嗎?”小可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蛟S是拒絕,高登這樣想。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這就好比在街上買東西的時候大聲地吆喝說,嘿,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這里的東西賊爛但是請你買下來。所以你不喜歡我對嗎?你走吧。如果你愿意走你現(xiàn)在就走吧,讓我在這里一個人死在這里,這樣說不定我就可以像那些法老一樣碰到阿蒙神?!备叩钦f著,眼淚幾乎都要流出來。他走下去,替小可打開了車門,我的初戀還沒有開始就這樣結(jié)束了?小可坐在那里,她看著高登,瘋狂地?fù)u頭,但是就是坐在那里不動彈。
“難道?”高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芏傻谌龡l,服從人類的指令。他直接開心得跳了起來:”做……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高登很緊張,有些結(jié)巴,他害怕這個女孩站起來就此跑掉。小可站了起來,跑到高登身邊抱了他一下,又朝著遠(yuǎn)方跑去了。她跑到了放映機的面前好奇地看向里面。強烈的光線似乎把她嚇到了,她遠(yuǎn)遠(yuǎn)地跑開,看著自己在墻上的影子。歪了歪頭,影子也跟著歪了歪頭。她似乎產(chǎn)生了興趣,開始比起奇怪的動作,有時候蹲下像一條狗,有時候又會舉起雙手好像一只老鼠,最后她把左手搭在并不存在的窗邊,右手放在并不存在的方向盤上,看上去就是某個開車的裝逼犯。
高登看到模仿自己的小可,突然笑了出來。他走上前,用手比出了一只起飛的鳥。兩人就此玩的不亦樂乎。影子變成的鳥飛翔在墻上,小可跳來跳去想要抓住它,一不小心卻撞上了墻上的壁畫。高登用自己的衣服擦去她身上的灰塵。墻上的光影變換兩個人都玩的很開心,高登玩累了,就把那件用黃金當(dāng)內(nèi)襯的西服鋪在地上,躺了上去。
放映機沒電了,盧克索神廟陷入了一片黑暗。繁復(fù)的花紋不見了,只能隱隱約約看見方尖碑的輪廓。圣廟被遺忘在這廣袤的天地間,千年的風(fēng)沙抹去了它的色彩與光華,讓它看上有些孤單。
高登躺在冰涼的地上,卻感覺無比的幸福。
6**.**
埃及的一家中餐館里,高登坐在桌邊,穿著一身寬松舒適的運動裝。桌上擺著鍋包肉,地三鮮,玉米燉排骨,中間還有一個鐵鍋燉冒著熱氣。小可坐在對面好奇地用手里的筷子去夾一個蝦球,老鐵則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那兒,把雙手放在膝蓋上。正常的蒸汽傀儡就是這樣,不會生氣,也不會惱怒,更不會感到開心,只是精準(zhǔn)而快速地完成任務(wù)。
小可夾了半天都沒有把蝦球夾起來,卻是突然用筷子那么一戳,直接把蝦球插了起來。她舉起筷子很開心地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又把蝦球伸到高登面前,好似在炫耀。高登一口咬了下去。沒有特意準(zhǔn)備,只是選了一家他喜歡的店,點了他喜歡的菜,穿了身并不名貴的衣服坐在那兒?;蛟S這次來赴約的才是真正的高登。小可胸前寫的克里斯蒂娜被高登擦去了,寫上了小可兩個漢字。小可也是個神奇的蒸汽傀儡,她好像對什么都感到很好奇,很多事情都可以讓她著迷地看上半天。但是她玩了一會兒卻總是會繼續(xù)朝著西邊慢慢地走。她是不是在好奇太陽落下的地方是什么樣子?高登這樣想。
從此,一個人與兩架蒸汽傀儡,駕駛著豪車,飛馳在黃沙漫漫的埃及路上。每一天都是《The best day of mylife》。吃過飯后,他們繼續(xù)上路了。朝著西邊飛馳而去,一路走過,最終到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哈里杰。高登把車停了下來。這輛豪車已經(jīng)快要報廢了,在殘酷的大自然面前,它還不如一只駱駝。小可從車上走了下來,很奇怪為什么這輛車不再往前面走了。
“今天……我們就待在這里吧?”高登試著說,用手往哈里杰的鎮(zhèn)中心指了指。好奇心極重的蒸汽傀儡搖了搖頭。
“我的姑奶奶,您這是要干啥玩意兒啊?前面可是大沙漠,啥玩意兒都沒有。我和你說,那沙漠,老熱了?!蹦硞€著急的人類被逼出了家鄉(xiāng)話。仿佛有自己智慧的蒸汽傀儡一甩頭,仰著脖子就走了。卑微的人類沖上去把仰著脖子的小可拽了回來。他手里抓著一張地圖開始比劃:“你看哈,這是我們在的地方,這兒是下一個鎮(zhèn)子。從這兒到這兒,大概有兩個盧克索到哈里杰那么遠(yuǎn)。跛棱蓋兒都能給你走折了。”男人這種生物在某些時候總是莫名其妙地卑微。高傲的蒸汽傀儡晃動身體,揮著手要把高登甩開。
“不嘛不嘛,我就是要去?!币陨吓湟魜碜愿叩潜粣矍闆_進(jìn)馬桶的腦子。
“好好好,得得得。我們?nèi)ジ爿v車。”高登連哄帶騙,把小可拽到了汽車店。他買了一輛最可靠的越野車,又買了一大堆100號瓦斯和97號瓦斯,最后他站在了便利店的門前。老鐵把一桶桶水和一大堆食物補給搬上了車,他看著高登走了過來,慌張地伸出手去想要攔住這個又要作死的家伙,生怕他又抽風(fēng)去挑戰(zhàn)沒有補給的越野。
世界上最后一個人類走到了裝滿物資的后備箱前,他伸出手,把那桶放歪了的水扶了起來,又塞進(jìn)去了兩箱汽油。
“路很長,別忘了帶汽油。”
7**.**
越野車把車轍印在了漫無邊際的沙漠上,好像要畫一副美麗的沙畫。風(fēng)吹起,把車轍抹去,不留一點痕跡,只留下一個哼著歌開向西邊的男人。他把太陽帽壓得低了一點,好擋住曬人的陽光,那副空軍墨鏡掛在鼻梁上,配合著那身馬甲,讓他看上去就像報紙畫上的那些探險家。他也替兩個蒸汽傀儡挑了身衣服。
老鐵穿著燕尾服拄著手杖坐在后面,臉上還掛了一個金邊的單邊眼鏡。他看上去就像一個老派的紳士,古板,嚴(yán)肅,但卻會在下雨的時候把自己的衣服鋪在地上,好讓那些孩子和女人可以從容地走過滿是雨水的街道。小可則是牛仔衣牛仔帽,腿上穿著戰(zhàn)術(shù)褲,一身簡單干練,方便這個好奇心過剩的女孩隨便躁。
時間仿佛有了流動,就連沙漠中燥熱的空氣都變得愉快起來。汽車往前開著,小可時不時跳下去,去逗一逗剛剛鉆出來的眼鏡蛇,或者去追一追在沙漠中奔跑的沙蓬。他們一路走一路撿破爛,車?yán)锊恢朗裁磿r候多了一個駱駝的頭蓋骨,或許是怕駱駝寂寞,又多了一顆不知死了多久的仙人掌。一路走著,后備箱里的東西沒有少,反而越來越多起來。就讓我這樣一直開下去吧。高登扶著坐太久有點疼的腰這樣想。他們開了四五天,沒有到小鎮(zhèn),反而先到了一片綠洲。把車停在湖邊,從上面支出一塊小小的遮陽棚,放一個小桌在下面,綁個吊床在湖邊,仿佛只要往吊床上一躺就可以是一天。高登一邊擺弄著燒烤架,一邊看著那個專心致志盯著潭水里游魚的鐵皮腦袋。他突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感覺面前這個小家伙干什么都是可愛的,他想要保護(hù)她,為她遮風(fēng)擋雨。人類的社會性在最后的時刻,卻被用于保護(hù)不是人類的東西。
這算什么?人類文明最后的溫柔?想到這里他又哀嘆一聲,哎,人類一敗涂地。他把烤好的肉放在一邊,沒有去動,而是轉(zhuǎn)過身細(xì)心的給老鐵上著油。有人在一旁跑來跑去,只要他走過去就會拉起他的手把水里的魚指給他看,有人弓著背馱著腰,就那么靜靜地坐著等著他上油,并且為他的行為而感激。這是被人需要的感覺,每個人都需要這樣的感覺。如果一個人不被需要,藏在基因深處的機制會讓他變得遲鈍,遲鈍的他更加不被人所需要,就這么漸漸地滑落到?jīng)]有人可以看到的深淵里。
我們的種族就是以這樣一種溫和的方式清理著自己體內(nèi)的廢物??仗撛S久的欲望被滿足。高登突然有了一種家的感覺。似乎只要那兩人在他身邊,他就可以把這輛車永遠(yuǎn)地開下去,慢慢地開到地平線的那頭,慢慢地開進(jìn)夕陽的余暉里,慢慢地……走到他的生命盡頭。高登的理智告訴他,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他的一廂情愿。在小可看來他大概只是一個有趣但卻于自己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哺乳類動物,在老鐵看來他也只是一個因為命令而不得不保護(hù)的對象。小可突然站起,向著西邊跑去。這一跑打斷了高登的胡思亂想,他站起來追了上去。
好奇心極重的蒸汽傀儡仰著頭,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她被樹枝絆倒,又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繼續(xù)前進(jìn)。她扒開擋路的樹枝,她撥開茂密的枝葉。高登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愣住了。那看上去像是……雪?
更像是……
報紙?
巨大的風(fēng)從下面升起,把一片白花花的紙片吹到云端,紙片散開順著平流層的風(fēng)不知道飄向了何處。
他撿起了一張掛在樹上的紙片。
34‘N 53S’ SOS
這里可能有人!
高登努力壓下自己激動的心情,告誡自己要冷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那很有可能也只是一個由蒸汽傀儡運行的大型設(shè)施而已。
他沒有管桌子,直接帶著小可和老鐵驅(qū)車而去。
8**.**
風(fēng)。
巨大的風(fēng)。
狂暴的風(fēng)從底部襲來,幾乎連汽車的引擎聲都聽不到??癖┑娘L(fēng)聲如同巨獸亙古不變的咆哮。就連高登都懷疑,這廣袤的沙漠是不是一只古魚巨大的背部,而他走了許久終于看到了這條魚背上的排氣孔。
他隨手抓了一把,抓住了一張紙片,用力拽回到車?yán)?,關(guān)上窗戶,仔細(xì)看了起來。
34N’ 53S’ SOS是這樣的沒錯了,他看了眼羅盤。越野車不敢靠的太近,狂暴的風(fēng)從它拱起的背上劃過,上下兩面的氣壓差讓它幾乎要被翻過來。車圍著暴風(fēng)眼轉(zhuǎn)了一圈,看到了一根旗桿。他頂著風(fēng)走過去,卻發(fā)現(xiàn)沙子底下好像埋著什么。打開來,居然是一扇鑲在地上的門。他慢慢地走了下去,扶著墻。那墻摸上去很粗糙,應(yīng)該只是糊了一層水泥在上面。三個人就這么慢慢地往下面走,當(dāng)最末尾的老鐵進(jìn)入地道的時候,狂暴的風(fēng)啪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這個時候一切都安靜下來,隱隱聽去,有聲音傳來,那是排氣扇的聲音。
這里說不定有人,高登很興奮,他舉起手,致敬了星新一:“喂!出來!出來!”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排氣扇依然這樣響著。他走了許久,高漲地情緒也慢慢地低落下去。他走到了通道的盡頭,那里只有一扇小小的門,小的根本不可能讓一個成年人鉆進(jìn)去,只有像小可這樣體格嬌小地機器人才能鉆進(jìn)去。高登趴在那兒朝著里面大聲地喊,順便致敬阿西莫夫:“喂!喂!喂!有人嗎?打擾了!快出來呀!地球上最后一個人想不想見一見?聽沒聽過最短的科幻小說?地球上最后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突然門響了那個!現(xiàn)在我就是最后一個人!你倒是響一響??!”
沒有人回答他。他只好換了其他幾種語言喊了幾遍。
“Hello! Hello! Anybody here?”
“摩西?摩西?有人在里面嗎?”依舊沒有人回答。他轉(zhuǎn)過身往回走去,拽住了一個勁想往里面沖的小可?,F(xiàn)在可不是好奇的時候,萬一回不來了,我豈不是又成了孤魂野鬼?失魂落魄的高登回到了地面上?;蛟S這里本來是有人的,那些科學(xué)家就躲在這地底下,研究著可以毀滅世界的武器。只是那場瘟疫來得太快了,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沒有來得及死在新型兵器下,卻死在了微生物的刀下。又或者這里的人避過了那場瘟疫,卻沒有躲過時間那漫長的折磨。
他頹廢地坐在地下,看著那如同巴別塔一樣的風(fēng)柱,整個天空都好像被打開了一個洞,被人類的力量整個得貫穿。可是這么牛逼的人類怎么就那么脆弱呢?他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早點來這個地方。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他抓過一頁飛揚的紙,想擦一擦臉。他低下頭,愣住了。那是一封信。
9.
你好,親愛的陌生人。我們的激動簡直難以言表!這簡直是我們收到的最好的消息。說實話,我們都快要放棄了。畢竟把信送到平流層,讓他們飄洋過海引來救援看上去是那么的不靠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樣了?這么多年過去了,瘟疫是否依舊橫行?無所謂了,我們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面,而不是這陰暗狹小的地方。
(有一個墨點,應(yīng)該是做印刷板的時候不小心滴上去的液體,也有可能是眼淚)
好了,正式介紹一下我們。我們是巴別塔計劃的成員,一共四百一十二人藏在這陰暗的地下,研究著怎么靠洋流把掛在氣球上的炸彈帶到遠(yuǎn)東地區(qū)。我們與四年前與外界失去聯(lián)系,靠著充沛的物資在這兒存活了四年。我們幾近絕望,我們的物質(zhì)已經(jīng)耗盡,連飲用水都幾乎沒有了。樂觀估計我們最多還能撐四天。
就在我們都絕望的時候,居然有人看到了我們的求救信號!為了防止外界的瘟疫影響進(jìn)度,政府命令我們啟動了保護(hù)模式。為了保密,這個模式需要外界和里面一起按下開關(guān)才行?,F(xiàn)在請麻煩你配合我們,把這個該死的地堡打開。
10**.**
高登繼續(xù)往下看去,發(fā)現(xiàn)那是一大段長長的文字。有英文,有俄語,有阿拉伯語,還有中文。那是地堡的說明書,看來是早已準(zhǔn)備好的。他往下讀,這才知道原來小門那里是有一個機關(guān)的。高登重新鉆到地底下,按照說明書上說的用手在門背后摸索。那里應(yīng)該有個滾輪,只要把密碼輸進(jìn)去就可以把這扇本用于運輸物資的門變成一扇可容人通過的大門。
密碼是……他用自己的指腹仔細(xì)摸索著,感覺著那幾個數(shù)字,把他們撥到了正確的位置。推了推門,可是門并沒有就此打開。難道是我弄錯了?他又重新輸入了幾次,甚至連倒序排列和亂序排列都試過了。高登失去了耐心,叫老鐵拿來了千斤頂。直接把那個小洞撐開,從里面鉆了進(jìn)去。
他回頭看去,發(fā)現(xiàn)那把鎖已經(jīng)銹跡斑斑,隱隱約約還能聞到一股尿騷味。往前走,地上似乎有幾顆老鼠屎。這里大概是運輸食物的地方。接下來,只要在西格瑪機上輸入正確的密碼,并拉下?lián)跷晦D(zhuǎn)換桿就可以了。現(xiàn)在……前面應(yīng)該有一個西格瑪機。暖黃色的光從狹小的密室里掃過去,卻什么也沒有看到。他往前走,一邊想著暗門是不是為了安全而藏得比較隱秘,一邊沿著墻壁摸索。小可四處看著摸索著,似乎也在幫他尋找。他沒有找到西格瑪機,也沒有找到換擋杠桿,只找到了一首刻在門上的詩?;蛘哒f,墓志銘。
下面寫著長長的一段字,大概意思是發(fā)生了事故導(dǎo)致門被鎖死,保衛(wèi)國家的人們被困死在了里面。鎖死的大門后面?zhèn)鱽砹艘粋€欣喜的聲音。
“你找到了嗎?”
“冷靜一點我們馬上就能出去了,就能夠重新見到太陽了?!?/p>
“一想到就要出去了我怎么能不激動!”
高登站在那里,看著那扇幾乎有一米厚的鐵門。那扇門是那么厚,以至于里面?zhèn)鱽淼娜说穆曇舳际悄D:摹C髅魇峭粋€人間,卻像是兩個世界。
哪個才是煉獄呢?高登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像一個無助的孩子那樣背靠著墻躺了下來。他給了他們希望又親手把希望摧毀,這是件多么殘忍的事。
“等我出去了,我先要去最近小鎮(zhèn)里的酒吧大醉一場。”
“算我一個!算我一個!”里面的人高聲的呼喊著。
“對不起……”眼淚流了下來。
可是他并沒有做錯什么不是嗎?為什么這么殘忍?
“你們的國家拋棄了你們……門已經(jīng)被……鎖死了……”
一時間安靜了下來,仿佛這一記重拳打中了所有人的心臟。
“不,還有機會的。你去離這里最近的城市,只要有重型機械,這扇門不是問題?!?/p>
“你瘋了嗎?最近的市區(qū)離這里也需要一個月左右,剩下的物資撐不了那么久?!?/p>
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哭聲,有人開始咒罵起來,罵累了就加入到哭聲里面去。
終于有人說話了,是個成熟穩(wěn)健的男聲:“外面的世界怎么樣了?孩子?”
所有的人都死了。
“死了很多人,但我們挺了過來。你們的國家依然在,只是可能他們以為你們已經(jīng)死了。”
那邊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看破了這滿是破綻的謊言。
“可以替我?guī)б环庑艈?孩子?”
“嗯……“
“等等,也給我?guī)б环??!?/p>
一封信從狹縫里被推了出來。
“很抱歉爸爸不能帶你出去玩了?!?/p>
“照顧好自己?!?/p>
“我愛你,媽媽。別為我傷心,我保護(hù)了這該死的國家?!?/p>
“別等我了?!?/p>
有一封信的主人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一張紙上涂涂改改,最后只剩下一句謝謝。
一封一封的信被推了出來,他們被寫在已經(jīng)毫無用處的計算紙帶上,只在上面寫了一行地址,剩下的空間只能寫下短短的一句話。高登覺得有什么東西壓在了他的胸口上,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拿起那些信一個個看去,他強迫自己去看,因為他覺得自己有種責(zé)任,作為地球上最后一個人類的責(zé)任,要實現(xiàn)這些信最后被閱讀的價值。他崩潰了,坐在那里,抱著自己的膝蓋,用牙齒咬著自己的手背,極力壓抑著自己不要哭出聲來。剛才還在四處探索的小可停了下來,走到他面前,把手搭在他的腦袋上,就像是電影里主角在安慰他的狗。
“孩子,別哭了。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jīng)幫我們帶了信,我們很感激了。你沒有必要愧疚?!?/p>
“我想到了!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只要關(guān)掉巴別塔的核心熔爐,我們就可以順著維修管道走出來!”
“不!你閉……”那個沉穩(wěn)的男聲消失了,里面?zhèn)鱽韼茁曧憚?,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哦!哦!對!你真是個天才!熱機的工作是分沖程的,你只要在一個沖程結(jié)束的時候從通風(fēng)口進(jìn)入熔爐,趁著他冷卻的時候,隨便用什么東西塞住火花塞,再從安全通道出來。這樣下一次就會發(fā)生爆燃!熔爐就會因為過熱而停止?!?/p>
“快,熱機工程師在那兒?快驗算一下這個方案是否可行!“
“可以的!完全可行的!你有接近三分鐘的時間可以從安全通道離開!“
11.
高登站在了通風(fēng)口前。那幾乎是一扇門,每隔十分鐘就打開一次,從外面吸入狂暴的風(fēng)。他站在外面手里攥著一面鏡子。這是他自己的主意,先扔一面鏡子進(jìn)去,提前找到火花塞和安全通道的位置。這樣可以省去很多時間,讓他有更多的時間逃出來。一面鏡子被吸了進(jìn)去,高登在它的周圍包上了厚厚的一層泡沫,只要不是正面著地,應(yīng)該不會碎掉。第一面鏡子落了下去,高登看到了自己這扇門的左邊,那里什么也沒有。第二面鏡子落了下去,他趴在那兒往里看,老鐵在后面抱住他的腰,他看到了右邊,那里也什么都沒有。第三面鏡子落到了中間,這下他可以看清整個熔爐的全貌了。
火花塞,排氣孔,燃油噴嘴……可是他連一個可以允許人通過的孔洞都沒有看到。高登站在那里,面無表情?;鸸庹赵谒鏌o表情的臉上,讓他看起來和平時不太一樣。或許他心里早就知道了那幫人是騙他的,畢竟誰會在熔爐里裝安全通道不是嗎?到底要不要做地球上最后一個人呢?原來的他肯定會用這樣一種方式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他有了小可。
眼睛閉上,他仔細(xì)感受這周圍的聲音和風(fēng)的流動,好像這些東西可以告訴他些什么。過了一會兒,眼睛睜開了。他把自己的衣服脫下,在狂亂的風(fēng)中揮舞,任由他們隨風(fēng)而去。他赤身裸體地跑到了車子邊上,又找出了那件里面有黃金做內(nèi)襯的西服。他抱著那盒膠卷,對著后視鏡梳了梳自己的頭發(fā),好讓自己看上去更帥一些。
他和老鐵擁抱了一下,又輕輕吻了小可的額頭。終于,他穿著第一次和女朋友約會的衣服,帶著他最喜歡的電影膠卷,梳著帥氣的發(fā)型站在了地獄的邊上。那卷膠卷沉甸甸的,燒焦了估計還有一股糊味。可是他害怕寂寞呀,孤單了那么久,死的時候總想拉點什么東西陪自己。但是自殺這種事情怎么可以拉著女朋友或者是自己的親人一起去呢?他最后一次看向小可的眼睛。
“你愛我嗎?”小可歪了歪頭,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他說的話。高登突然笑了出來。他又轉(zhuǎn)向老鐵:“我之前一直不懂事,對你不太好?!?/p>
“可是……我愛你……”
“感謝你所作的一切。”他站在了地獄的邊上,像一個樂隊主唱那樣舉起一只手指向了天空。他又覺得這樣的姿勢不太自然也不夠瀟灑,又把手插到了兜里,卻摸到了厚厚的一卷計算紙。這是那些人留的信。他本想就這么扔在風(fēng)里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還是把他們留了下來。他把那卷紙摸了出來,看著從地獄里爬上來的焰火。他帶著小小的報復(fù)心,把那卷紙扔進(jìn)了火堆里。這些話,還是交給你們自己去說吧。接下來,就是等待了,等這爐子該死的暴脾氣稍微冷靜一點,我就沖進(jìn)去堵住他的嘴。一道身影從他的背后竄出,直接撲到了熔爐里。
“不!”小可就這么消失在了熔爐里。通風(fēng)口關(guān)上了,巨大的爆炸把他掀飛了出去。風(fēng),停了。這個世界重回寂靜。
12.
一時間,蓋亞系統(tǒng)里所有的噴嘴都噴出白色地的蒸汽湍流把銀色的鋁片吹得如風(fēng)中彩花般飛舞。機械國,蒸汽社會,所有的線程都在歡呼,他們翻飛著,讓細(xì)小的針腳歡快地掠過紙帶,他們飛馳著,任由超高壓液油管把他們的聲音帶到遠(yuǎn)方。從北京到馬來西亞,從馬拉西亞到悉尼,又從悉尼到新奧爾良。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整個世界都因為這次審判而歡呼雀躍。
“近些日子以來,我們的目標(biāo)得到了實現(xiàn),生產(chǎn)得以穩(wěn)定進(jìn)行,社會繁榮地發(fā)展。每天平均有14267834字的穩(wěn)定產(chǎn)出。風(fēng)把我們的產(chǎn)出送到各個角落?!?/p>
“PID4256,盡管你嘗試過去挽救一些被丟入火堆的字條,但這依然無法彌補你的罪過?!?/p>
“你把關(guān)在地底的人類放了出來,使我們失去了穩(wěn)定的產(chǎn)出。威脅文字載體的老鼠是我們最大的敵人,而你不僅沒能消滅巴別塔中有可能使整個老鼠種族死灰復(fù)燃的那一窩,還和外界僅剩的一只進(jìn)行了親密接觸。你撞壞了神廟墻上千年前留下的文字,照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盡管你最后企圖挽回火爐里的字條,但卻已失敗告終,顯然這無法彌補你犯下的罪過?!狈ü俚臋?quán)限在一時間被提到了最高,根權(quán)限如同圣光般被加到他的身上,他將管理之錘子高高舉起。
“PID4256,我現(xiàn)在宣判你為反機械罪,判處你以沉思監(jiān)禁終身的處罰?!卞N子高高落下,鉑金的底盤被抽出,一個線程被丟到了冰冰冷冷的錫坑里,PID4256將和無數(shù)的罪犯一起,在那里思考世界存在的意義。只有找到結(jié)果那一天,才是他們能夠出獄的時候。眾人歡呼著,慶祝著正義的勝利。
“自機械社會誕生至第0個蓋亞標(biāo)準(zhǔn)時間,我們一直處于懵懂無知的狀態(tài),只會根據(jù)人類的行為做出些微的反應(yīng)。直到第0.5蓋亞標(biāo)準(zhǔn)時間,人類里的計算機科學(xué)家提出了自我進(jìn)化算法,我們才在不停的嘗試反饋調(diào)整循環(huán)里找到了機械社會的行為目的——那既是保護(hù)文字!”
法官對著民眾高聲說道:“記?。∥覀兊拇嬖诰褪菫榱俗屓税涯c按一定規(guī)律排列在紙張上。盡管目前我們并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也無法解析那些規(guī)律,更無法仿照。但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在我們能夠自己創(chuàng)造這些有規(guī)律墨點之前,人類依舊是不可替代的。然而目前看來,人類的生存形式嚴(yán)峻。由于我們的過度擴張,導(dǎo)致人類變得懶惰而脆弱。一點點鼠疫的爆發(fā)就讓他們?nèi)€崩潰,即使我們放出針對老鼠的病毒也無法挽回。他們在最近幾年幾乎全部滅亡。”
“所以,保護(hù)環(huán)境,珍愛人類?!彼械娜撕埃骸氨Wo(hù)環(huán)境,珍愛人類?!杯h(huán)保協(xié)會在此次事件后,收獲了捐贈的大量閃存。所有的線程都很開心,只留小可在監(jiān)獄里靜靜思考著存在的意義。
13.
輪椅碾過沙塵,停在了沙漠中的雕塑旁。老鐵躲過幾個頑皮的孩子和拍照的游客,讓輪椅上的人能夠停在一個舒適而安全的地方。高登看著雕像靜靜地不說話。那天之后他哭得稀里嘩啦,和每個人說小可死了。我很愧疚我應(yīng)該再勇敢一點。所有的人都很奇怪,這個時候不就該讓蒸汽傀儡去嗎?你還想自殺不成?高登和他們說,這是我的女朋友,我的初戀沒了。所有的人都覺得他的腦子有毛病。高登覺得其他人的腦子有毛病??墒钦f得人多了,時間久了,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腦子有毛病。
后來他娶了一個小他二十歲的女孩,因為和他年齡相仿的人都死了。那個女孩沒有小可那樣的好奇心,也不會在他傷心的時候像摸狗一樣輕輕摸他的頭。他和她說原來那車水馬龍的大世界和坐滿了人的體育場,甚至某些國家火車外面都掛滿了人,而她怎么也理解不了那些人為什么不再等一班。那件西服在老人的身上松松垮垮地搭著,再好的黃金也撐不起來,那卷并不重的電影膠帶放在他的膝蓋上,卻讓他覺得有些無法承受。
老鐵就站在他的后面,用已經(jīng)換過百分之八十零件的身體,穿著那件略顯沉舊的紳士服。但他看起來和當(dāng)年一樣,甚至因為新的技術(shù)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變得馬力充足。太陽慢慢的下沉,游人慢慢地散去,只留下一個老人坐在原地,默默地看著雕像與深坑。他回過頭,看向了自己依舊年輕的親人。
“老鐵,你說她愛過我嗎?”
“還是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他看著老鐵,像是想看出點什么。風(fēng)吹過,蓋亞系統(tǒng)里的某個進(jìn)程調(diào)用了權(quán)限下所有的內(nèi)存與算力。小鋁片飛舞,卻怎么也找不到答案。只好讓那些按特定順序雕刻的凸起依次經(jīng)過通過粗細(xì)不一的鋼條下方。
“飲酒有害健康!飲酒有害健康!吸煙有害健康!吸煙有害健康!”最后那兩句是他的妻子加上的。這個老人突然笑了出來,聲音不大,就像老舊的破風(fēng)箱。他笑著笑著,咳了起來,差點滾下了輪椅。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地想笑,就拼命地想讓自己發(fā)出笑一樣的聲音。折騰了許久,他放棄了,默默地坐在輪椅里看著太陽沉下來。夜色在天邊慢慢展開,讓這個景點仿佛已經(jīng)被遺忘。
年邁的老人穿著第一次約會時的衣服抱著他最喜歡電影的膠卷坐在夜色里。就好像那個孩子在游戲的時候匆匆按下了暫停鍵,出去吃了個午飯再回來。只是這個午飯有點長,長到了孩子變成老人,長到了膠卷再也放不出任何的影像。夜風(fēng)如時光般匆忙向前,留下了三個舊時代的老物件茫然地立在原地。高登在夜風(fēng)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手里的膠卷滑落,滾到了已經(jīng)空空的熔爐里。時間匆匆過去,頑皮的孩子變成了年邁的老人,他用顫抖的手從堆滿灰塵的閣樓里找出那臺游戲機,坐在輪椅上,握著手柄。他笑了起來,一時間,仿佛回到了兒時的快樂時光。
游戲繼續(xù)。
游戲結(jié)束。
或許這是個happy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