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山里的野薔薇已經(jīng)盛放了，北方城里的野薔薇還沒有動靜。不過，聽說野牡丹不是牡丹，野棉花不是棉花，野丁香不是丁香，野火球也不是火球。那，野薔薇到底是不是薔薇？

薔薇的本名其實不好聽

傳說在春光旖旎之時，漢武帝與宮人麗娟相伴去園中賞花。枝頭的薔薇剛剛綻放了三五朵，尚未到群芳燦爛的時節(jié)，但正是那初綻的三五朵，才更顯得可貴而嬌媚。麗娟心中一動，隨口問道：“陛下，若說花勝過佳人笑，我看花可買得來，這笑，難道也可花錢買嗎？”

武帝點頭答：“那是自然，花可買，笑亦可買?！?/p>

從此，薔薇有了個別名，叫做“買笑”。如果說，“薔薇”這個名字聽起來還算文藝，“買笑”就太過風(fēng)塵氣了，好端端的薔薇，怎么就落了這么個別名呢？不過，別著急，薔薇原本的名字其實也不怎么好聽。

按照李時珍的說法言：“此草蔓柔靡，依墻援而生，故名墻蘼。其莖多棘刺勒人，牛喜食之，故有山刺、牛勒諸名。其子成簇而生，如營星然，故謂之營實。”薔薇原本的名字叫“墻蘼”，后來才改成了“薔薇”，這次改名還是從土味改得高雅了一點的。至于薔薇其他的別名，山刺啦，牛勒啦，就更土味了。這其中大概也就“營實”好聽些，而且這個名字也被寫作“螢實”，就更有味道了。

“營實”。圖片：AnRo0002 / wikimedia commons

古代人到底喜不喜歡薔薇

其實“薔薇”這個名字，可能最早出自大約漢末成書的《名醫(yī)別錄》，但起初只是作為草藥為人所知，而且僅是“下品”而已，算不上珍稀之物。彼時就更別說賞花了，所以漢武帝和麗娟，估計并沒有真正賞過薔薇花，沒有在薔薇花下膩歪過。關(guān)于武帝、麗娟的這則故事，出自元朝人的手筆，當個古早味的八卦聽聽就好了，不能把它認定為史實。

大約從南北朝時開始，薔薇才作為觀賞花卉而登場，并為為人所歌詠。比如南朝蕭齊號稱“小謝”的詩人謝朓，所作的《詠薔薇》詩道：“低枝詎勝葉，輕香幸自通。發(fā)萼初攢紫，余采尚霏紅。新花對白日，故蕊逐行風(fēng)。參差不俱曜，誰肯盻微叢?！碑敃r之所以把薔薇當作觀賞花卉，一是因為其花有香，二是喜愛它的紫紅色的花，三是叢生的姿態(tài)相比于單獨一兩枝花，更有韻味。

滿架薔薇一院香。圖片：天冬

到了唐朝，雖然薔薇花沒有那么碩大而華貴，但總體來說，還是符合唐人的審美。名將高駢有詩贊道：“水晶簾動微風(fēng)起，滿架薔薇一院香?！痹褐性灾菜N薇，已是尋常之事。然而壞事就壞在宋代了，宋朝人對花卉的審美，講究內(nèi)涵，追求風(fēng)骨，薔薇的柔靡之姿先吃了虧，不夠堅挺，就是軟骨頭；開在春夏之交，沒有耐寒屬性，又吃了個虧；再加上花開嬌艷，很有媚俗的嫌疑，所以對薔薇的評價也低了許多。

因而薔薇花的意境，往往成了文字里頭傷春情緒的寄托物?！疤K門四學(xué)士”之首的黃庭堅，所作《清平樂》詞言：“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fēng)飛過薔薇?！鄙畹盟N薇的精妙所在。

直到明朝，世人對于花卉的喜愛，不再完全參照文人的矯情心思了，園藝水平也在此時突飛猛進，培育出了許多觀賞花卉品種。此刻今天的主角“野薔薇”才真正登上歷史舞臺——在此之前，所謂的“野薔薇”泛指野生的薔薇，并沒有指向某個物種。明人王象晉在《群芳譜》里記載：“花單而白者更香，結(jié)子名營實，堪入藥?！边@基本和如今所謂的野薔薇這個物種相符。

真正的野薔薇。圖片：天冬

不過《群芳譜》中同樣寫道：“野薔薇，號野客，雪白粉紅，香更郁烈?！边@還是傳承了唐宋時的思路，所說的是野生薔薇，花色有白有粉，不同物種都混雜在這個名稱里頭。關(guān)于名實相符的問題，其實直到清代才算解決。在著名植物畫家鄒一桂在《小山畫譜》說：“野薔薇，生于岸坡，單瓣五出，圓而缺，香烈，取之烝滴為露者是也?！边@里說明了野薔薇的幾個重要特征：花單瓣，花瓣先端有凹缺，花有香氣。

如果再加上前面提到的“花單而白”這個特征，如今中文正式名叫野薔薇（Rosa multiflora）的物種，就是這個樣子了。

大名鼎鼎的“宿遷小白花”

作為一個物種而言，如今這些年，可謂野薔薇最為風(fēng)光的年代——各地喜歡網(wǎng)購植物來栽種的花友們，為野薔薇起了個親切而新潮的名字：宿遷小白花。

你網(wǎng)購了一棵藍莓？很好呀，你收到的其實是宿遷小白花。你網(wǎng)購了一棵獼猴桃？很好呀，你收到的其實是宿遷小白花。你網(wǎng)購了一款知名的觀賞月季品種（比如龍沙寶石吧）？很好呀，你收到的其實是宿遷小白花?？傊憔W(wǎng)購收到的花苗，基本上就是根枝條，倒是容易種，容易活，只不過直到開花為止，你才發(fā)現(xiàn)好像和賣家秀里的圖不太一樣，你的“藍莓/獼猴桃/精品月季”都會開出白色的單瓣花朵來。

然后就是你不幸買到“宿遷小白花”的賣家，可能都是來自宿遷一帶。

由于野薔薇極其常見，便宜，易繁殖，易栽活，所以有些不良賣家，就用野薔薇冒充各種花卉或果樹。本著蒙一個人是一個人的經(jīng)營理念，野薔薇一度成為了各地花友眼中最為熟悉的面孔。不僅花友受害，宿遷一帶的正經(jīng)賣家也叫苦連天：一看到發(fā)貨地是宿遷，就有不少買家繞路了。

負責(zé)任地說，我自己也買過“宿遷小白花”，但同時也在宿遷賣家那里買過對版的植物。如果擔心自己中招，可以先搜一搜你要買的植物，它的苗是什么樣子，特別是莖皮的顏色、芽的形態(tài)等。對比一下賣家貼圖和其他買家的返圖，必要時，也可請賣家實拍一下。提前溝通好，同時也能嚇跑一些蒙事的不良商家。

但還有另一種情況：如果你買了嫁接的大棵月季，有可能萌發(fā)出的新枝條，開出“宿遷小白花”。因為野薔薇有時也被用作薔薇屬植物嫁接時的砧木，如果砧木萌發(fā)出新芽并開花，就是小白花的樣子了。

其實作為砧木而言，有時我們也能看到“外國版宿遷小白花”。進口而來的嫁接月季，所用的砧木通常不是野薔薇，而是當?shù)剡m合用于嫁接的種類：松散犬薔薇（Rosa coriifolia var. froebelli）。它的花也是白色單瓣的，看起來和野薔薇有一點相似，不過松散犬薔薇的萼片，邊緣有明顯的狹長狀齒。

總之如果你希望嫁接的月季本身長勢喜人的話，作為砧木的野薔薇或者松散犬薔薇，還是要把它們萌發(fā)出的枝條剪掉才好，以免消耗養(yǎng)分。

如今街頭的“薔薇”到底是什么

其實野薔薇本種，也還是值得觀賞的。如今無論是作為城市中的綠化觀賞植物，還是刻意栽種在花園里，野薔薇都能見得到。畢竟按照它的拉丁學(xué)名來直譯，野薔薇又可以叫做多花薔薇，一枝圓錐花序上，開出二十朵花屬于正常發(fā)揮。再加上花本身具有香氣，也可作為蜜源，所以其實只要你能理解到它的美妙之處，還是會喜愛它的。

野薔薇花多而香，其實也挺討人喜歡的。圖片：Σ64 / wikimedia commons

常見的白色薔薇，還有野薔薇的重瓣變種白玉堂（Rosa multiflora var. albo-plena），說它是重瓣，其實更接近于復(fù)瓣，雌蕊雄蕊還是很健全的。只不過單論一朵花的直徑而言，白玉堂比野薔薇稍小一點點。在我國北方，白玉堂也同樣是作為作為砧木的優(yōu)良品種。

白玉堂。圖片：天冬

除了白色的品種，粉色的薔薇也常見，或者莫不如說，我國古人所觀賞、吟詠的，通常還是粉色花的薔薇品種。如果按照《中國植物志》，最常見栽培的粉色花的薔薇被叫做“七姊妹”，不過按照王國良先生在《中國古老月季》一書中的觀點，常見的所謂“七姊妹”其實涵蓋了不同的品種。也就是說，野薔薇這個物種之下，可以分出若干個“栽培變種”（或可俗稱為園藝品種、栽培品種），它們曾經(jīng)被統(tǒng)稱為“七姊妹”。

如今城市里最常見的一個栽培變種，是濃香粉團薔薇（Rosa multiflora 'Strong Fragrance'），花紫紅色，重瓣，具香氣。就是它在4月至5月間開放滿枝的花，一堆一堆，往往在一支圓錐花序上能見到十余朵花。凋落的時候，花瓣飄散，也深合“滿階狼藉沒多紅”的意境。

濃香粉團薔薇。圖片：天冬

另一個和濃香粉團薔薇相似的栽培變種，叫做變色粉團薔薇（Rosa multiflora 'Discoloring Cluster'），在同一植株上，可以看到它的花有粉色、淺粉色、白色三種形態(tài)。之所以叫變色，是因為它的花初開時顏色較深，之后漸漸變淺。其實它的花也有香氣，是不是比濃香粉團要弱呢？不好說，整體來講，主觀的感受是濃香更香一點點。除了變色的特征之外，這個品種的小苞片，和濃香粉團也有差別：變色粉團的小苞片邊緣齒更明顯，長度也更長。

變色粉團薔薇。圖片：天冬

本文是物種日歷第6年第100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歷作者@天冬。